医生合伙创业却遭遇牢狱之灾 一审被判有罪

文 | 欧阳锋 柒小略
温州永嘉江南医院包括几名医生在内的9名股东因涉嫌诈骗医保基金被逮捕，开启了近3年的被羁押生涯，医院也因此关门。近日，据《看医界独家获悉，法院一审判决出炉：不构成诈骗罪，但又以“虚开发票罪”定罪。该案件为何迟迟没能宣判？诈骗罪为何又突然改判成了虚开发票罪？案件背后有着哪些鲜为人知的波折历程和医生创业故事？有罪或无罪对于当事医生又会有着怎样的巨大影响？《看医界为您带来独家。
温州眼科医生郑直怎么也没想到，和几位医生合伙人响应国家号召多点执业、投身社会办医，却换来了近三年的牢狱之灾。
2019年12月7日，由中国非公立医疗机构协会、上海市社会医疗机构协会、上海交大非公立医院经营管理研究所指导，《看医界传媒主办的2019上海医交会上，来了几名温州的医生创业者，鲜为人知的是，当时，他们刚解除长达近三年的刑事羁押不久，他们就是轰动业界的温州永嘉江南医院医保诈骗案当事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一审的无罪判决。
据《中国之声之前的，2016年11月，温州永嘉江南医院以下简称江南医院包括郑直、张区、陈健、张永谦医生等在内的9名股东因涉嫌诈骗医保基金，陆续被逮捕，开启了漫长的羁押生涯，案件迟迟等不来一审判决，医院也因此关门。该发出后引发业界高度。
近日，据《看医界独家获悉，江南医院股东涉嫌诈骗医保基金案一审判决已经出炉：几名医生不构成诈骗罪，但却均被判构成虚开发票罪，免予刑事处罚。
面对一审有罪判决，当事医生直言很难接受，眼科医生张区表示：“我一直以为我离犯罪很远，可现实掼了我一巴掌！”因此，几位当事医生也纷纷提起二审上诉，请求无罪判决。
江南医院究竟有没有骗保，一审判决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但案件为何迟迟没能宣判？诈骗罪为何又突然改判成了虚开发票罪？案件背后又有着哪些鲜为人知的医生创业故事？有罪或无罪对于当事医生又有着怎样的影响？医生创业该如何看待法律风险？《看医界专访江南医院几名医生当事人及相关业界专业人士，带您一探究竟。
医生合伙成立公司，投资入股县级民营医院
据了解，郑直、张区和陈健均是70后副主任医师，正值医生的黄金年龄，三人曾经均为乐清市一家公立医院的眼科医生，后辞职成立医生团队，与民营性质的永嘉江南医院开展多点执业及眼科运营合作。
本案当事人之一的张永谦正是江南医院的原独资股东，医生出身的张永谦先是从诊所做起，后来诊所发展成一家综合性医院，医院坐落在与温州市区临近的瓯江畔，与市区隔江相望，交通便利。
2015年8月，郑直、张区、陈健与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几名骨干眼科医生，以及一名医疗器械商等8名自然人股东发起成立悦目医疗投资有限公司。
据介绍，由于之前郑直、张区、陈健团队与江南医院的合作较好，成立悦目公司后，提出了重组江南医院，计划将江南医院转成一家以眼科为特色的医院，悦目公司占股70%，医院原股东张永谦占股30%。
后因张永谦担心悦目公司占据绝对控股权，而转为由悦目公司的股东以自然人名义持股。2015年12月16日新江南医院成立，重组后的江南医院，张永谦占30%股份，为大股东，其他八名股东各占股8.75%，大部分是眼科医生。
彼时，张永谦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希望引进悦目公司将医院发展壮大，自己却将遭遇多年创业以来大的失败。
张永谦后来向《看医界表示，身陷囹圄近三年、一审被判有罪、医院关门，可以说是失败得彻彻底底。
除了重组江南医院，悦目公司还以提供医疗支持为主，分别与苍南惠民医院、海坦医院及苍南龙城中医院等医疗机构进行合作，并且签订合作协议。
以与苍南惠民医院的合作为例，一审判决书显示，悦目公司与惠民医院于2015年12月3日签订合作协议，合作分为三步：步成立惠民医院眼科，由悦目公司提供医疗支持第二步共同出资成立惠民医院益明眼科中心第三步开办苍南惠民眼科医院。
因此，可以说，在重组江南医院的同时，悦目公司也在快速展开多点布局，复制着江南医院的模式。如果不出意外，悦目公司或将快速成长为一家区域眼科连锁医疗集团，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还很快。
节约医保基金，却因诈骗医保被查！人工晶体价格秘密被揭开
据国家卫健委《2019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统计，社会办医疗机构总数量已达45.9万家。另据统计，非公医疗机构中6.2万家被纳入了医保定点。
而《看医界据之前披露的数据测算，医保收入占非公立医疗机构收入的比重超过了70%，为主要“金主”，可见目前社会办医机构对于医保的依赖程度之高。
悦目公司与永嘉江南医院及其他几家医院的合作也不例外，收入基本上以白内障医保患者为主，为患者开展白内障摘除联合人工晶体植入术。
事情就出在人工晶体上面。
据介绍，由于悦目公司和江南医院的股东中有一位医疗器械经营商，以一款市场价为5000元左右的日本进口人工晶体为例，医院的进货 开票价格 为5200元每枚，医院在此价基础上加价100元后以5300元的价格销售给患者，并以此向当地医保基金申请报销。作为股东，器械经销商可以给到医院一个较低的结算价格，进货价与结算价之间的这部分差价返利给医院。
据江南医院提供的资料显示，做一个白内障手术的费用大约在8000元左右，医保给予的报销比例约为52%，含人工晶体在内的全部手术费用，医保基金约支付4600元左右，剩余部分由患者自行承担，但江南医院将患者的这部分费用进行了减免，因此患者在江南医院做白内障手术是无需支付任何费用的。
而据温州市人社局2017年10月17日出具的一份2016年1~9月随机抽取的省级医院使用的同款日本进口人工晶体费用情况表显示，单眼白内障手术医疗总费用8000元到13500元不等。医保基金支付的费用为5100元至10200元不等。
也就是说，在公立医院同样使用与永嘉江南医院同款进口人工晶体的白内障手术，永嘉江南医院比一般的省级公立医院还要节省医保基金，而且患者除了医保报销的部分，自己基本上是不需要花费任何钱的。
对此，《南方周末曾以“一宗骗保案掀开价格机密：白内障手术为何这么贵？”为题进行了，据当事人郑直的舅舅提供的一份病人病历资料显示，浙江省景宁县某公立医院的同款人工晶体，2016年12月时价格为5480元一枚，高于江南医院向医保申请报销的价格。
“同样的人工晶体，‘人家’卖5000元没罪，我卖5000元就有罪？”庭审中，张永谦曾如是辩解。
据介绍，江南医院的白内障手术以低廉的价格和良好的医疗获得当地患者的高度认可，从2015年底开始，在近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该院就医治了三千多名白内障患者。一些患者后来在得知江南医院几名医生的遭遇后，自发给当地有关部门写了“集体请愿书”。
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朱恒鹏教授表示，尽管在很多疾病上民营医院很难和公立三甲医院竞争，但在眼科领域，民营医疗几乎在大多数地级市都超过了当地的三甲医院。
一位业内人士向《看医界表示，十几年来，眼科用实践向业界、政府和民众证明，医疗服务供给的市场化绝不是洪水猛兽，民营医疗在基本医疗领域不仅可以提供质量可靠的医疗服务，而且可以节约成本和医保基金，缓解看病贵、看病难。
那么江南医院的盈利点到底在哪里呢？实际上就是上述人工晶体经销商结算价和医保结算价之间的差价，差价以返利的方式回到医院。
也就是说，如果不基于医保，悦目公司和江南医院的这一商业模式几乎不存在。但正是完全基于医保的商业模式，为几位医生创业者后来的牢狱之灾埋下了祸。
2016年8月，温州市审计局、温州市社保局的工作人员突然来到江南医院，审查医保账目。
据，此次突然查账的背景，是审计署在范围内组织的一次针对医保基金使用的专项审计。
集体被捕羁押近三年，地方医保政策因案件而修改
据审计，江南医院账上一笔177万元的资金引起了审计人员的注意。该笔款项是由医院人工晶体供货商打给医院的“返利款”，后以涉嫌诈骗罪立案调查，直至江南医院案发，几名股东从2016年11月16日起陆续被捕。
据永嘉县人民检察院的指控，悦目公司为了能够以高价向社保部门申请支付，并以形式上符合医保支付政策的规定，决定虚开人工晶体的采购成本，并虚开人工晶体采购发票，以此骗取医保基金，包括永嘉江南医院、苍南龙城中医院等几家医院在内，以上述方式骗取医保基金共计超801万元人民币。
非常的是指控书中“以形式上符合医保支付政策的规定”这一表述，究竟是怎样的医保支付规定呢？
这还要从温州市人社局、发改委、卫生局、市场监督管理局等四部门于2014年12月下发的“温人社发**2014**382号”文件说起，该文件明确表示“营利性医疗机构申请定点资格，应执行同等级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药品与医疗服务收费价格政策”。
按照这一政策，如果允许公立医院等非营利性医院耗材5%的加成，江南医院就应该在进价的基础上加5%销售，如果超出进价5%，即不符合医保支付政策的规定。如果耗材零加成，医院将只能按进价销售，否者就不符合医保支付条件。
这一政策也成为了几名股东被起诉骗保的主要依据。
的是，在几名医生股东被羁押期间，2018年3月，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机构改革方案的决定，组建国家医疗局。“三保”的管理权归属了新成立的国家医保局，医保局主导的大刀阔斧式的医保改革开始酝酿和启动，其中节约医保基金和打击骗保可谓是重点工作。
不仅如此，在此期间，“温人社发**2014**382号”文件的上述规定，被国家发改委信访办答复为：各地不得以任何形式对非公立医疗机构医疗服务价格进行不当干预，经营者享有“自主制定属于市场调节价格”的权利，“温人社发**2014**382号”文件上述规定不符合国家政策。
在此压力下，2018年8月14日，温州市人力社保局等部门终于发出《关于修改温州医保办法有关条款的通知温人社发**2018**147号，将《温州医保办法第六条第十二项“营利性医疗机构申请定点资格，应执行同等级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药品和医疗服务收费价格政策”的内容，修改为“营利性医疗机构申请定点资格，应执行同等级非营利性医疗机构药品和医疗服务的医疗保险支付和报销政策”。
也就是说，起初支撑几位医生涉嫌诈骗医保基金的政策文件基本上已不复存在，政策环境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几位当事医生也欣喜地认为案件迎来巨大转机，非常有望被无罪释放。
上述业内人士向《看医界表示，悦目公司和江南医院的做法，实际上是被动地迎合了地方错误的医保政策，后掉进了“陷阱”。地方政策因为一个案件而修改，可见“温州永嘉江南医院案件”的标志性意义。
一审判决姗姗来迟：医保诈骗罪不成立，它罪难逃
但即使如此，案件还是迟迟没能迎来一审宣判。
2018年12月底，中国之声《纵横对此案件进行了，追问“江南医院几名股东的行为，究竟是骗取国家医保资金的诈骗犯罪，还是民营医院经营模式的创新？这需要时间等待人民法院的依法裁判。”
该经《看医界编发后，引起业界广泛，《看医界还邀请了专栏作者、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的权益高级合伙人邵颖芳律师撰文从法律角度对此案件进行。
邵颖芳律师认为，公诉机关单纯地考虑了江南医院因为虚报价格多得医保款的想法，而忽视了诈骗罪的构成要件，导致指控逻辑错误。公诉机关如果单纯凭借“医院虚高人工晶体价格”指控股东涉嫌诈骗罪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据我国法律规定，确定不构成刑事犯罪的，应该依法宣告无罪，并且立即释放被关押人。
对此案件当事人羁押近三年、案件迟迟得不到判决的原因，《看医界咨询了一位国内医保，该表示，该案件迟迟不宣判，就可见案件的复杂性。
在被羁押了近三年之后，2019年9月17日，包括几名股东终于被取保候审。
2019年12月31日，几名医生创业者终于等到了一审判决：法院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的诈骗罪罪名有误，而是另判构成虚开发票罪，除其中一名股东外，其余股东均免予刑事处罚。
一审判决书表示，“各被告从社保部门获取人民币801万元的行为虽然违法，但不宜以诈骗罪打击。”
虽然没有以医保诈骗罪定罪，一审判决书还是明确表示：“虽然从一定角度分析没有增加国家医保资金支出，但通过这种方式会使白内障手术费用大量增加，在一定范围内占用了其他病患的医保资源，仍然具有较大的社会危害性。大的社会危害性还在于医院进价已经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实际购进价，各被告虚增实际购进价后使国家医保部门实实在在损失了800多万元。”
对此，张永谦表示，医保基金不太可能按病种进行分配，如果按照实际进价销售的话，江南医院是完全亏损的，也不符合国家关于民营医疗自主定价的政策精神，所以判决书的这一说法他无法认同。
上述业内人士表示无法理解：既然没有增加医保资金支出，就谈不上医保基金的损失此外，既然患者符合手术指征，医生、医院的诊疗行为规范，也谈不上占用了其他病患的医保资源。
对于一审判决中认为医院从社保部门获取801万元的行为违法，张区表示对此也无法认同：“801万元中包含苍南惠民医院的112万元，而苍南惠民医院在2018年10月通过行政诉讼的方式已经从社保部门拿回了这笔款项。如果801万元是违法所得，为何判决书不明确注明这笔款项的处理意见？而且永嘉医保部门至今任然没有返还这笔款项。既然苍南惠民医院可以拿回医保款，永嘉江南医院以及其他几家医院被医保部门扣押的医保报销款也应该退还。”
自由后的迷茫：否认有罪，呼吁无罪的新生！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一审判决几位医生免于刑事处罚，但依旧是有罪判罚。在几名医生看来，有罪和无罪的判决结果天差地别，对于当事人未来的生活和工作影响巨大。
郑直表示，自己非常热爱眼科事业，当年在乐清的公立医院工作时，眼科业务一直发展不起来，因此一直想在眼科领域做出一番事业，没想到自己却遭遇了如此牢狱之灾。
张区也表示，自己过去也是一个热血医生，既不拿回扣，也不收红包，看不惯灰色收入。选择在永嘉开办医院就是因为永嘉穷，不少穷人做不起白内障手术，但有大批的穷人需要手术救助，自己却稀里糊涂遭遇三年牢狱劫难，实在接受不了。
“我儿子也说一定要去学医，我在看守所里写信给他，告诉他不要学医，学医又苦又累，我问他为什么要学医，他说是因为受我的影响。以前我经常带他去农村，有时候遇到曾经做过手术的病人，他们很感激的拉着我去他们家喝茶，这些我儿子都看在眼里，可能就是这些经历让他为爸爸骄傲，也认为做医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张区医生如是说。
张永谦也表示，这一遭遇对自己个人的事业、家庭、精神上来说影响非常大，事业上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据张永谦介绍，他希望继续从事医疗领域，但感觉非常难。虽然2019年9月17日恢复了自由，一审也判决医院不涉及医保诈骗，但江南医院目前还处于关闭状态，主要还是因为医保没有恢复。
对于有罪判决，张永谦担心，自己未来是否还能注册一家公司，并担任法人，也担心自己的医师执业注册是否会因此而受到影响，此外还担心是否会对子女未来考公务员构成影响。
除了近三年的长期羁押，关于法院突然从起诉书的诈骗罪改为判决的虚开发票罪，郑直、张区等几名医生表示很难理解和接受。
张区表示，起诉书一直说是诈骗罪，但是从案发以来，从来没有起诉过虚开发票罪，开庭的时候也都是针对诈骗罪能不能成立，进行举证、质证、辩论的，包括自白也都是针对诈骗罪的，并没有专门针对虚开发票在法庭上进行过探讨。
陈健医生也表示，9名股东都被以虚开发票罪论罪，他不能接受。他本人并没有参与医院的具体管理和经营，可以说对发票一事并不知情，却也被定性为虚开发票罪。而且在长达3年的强制羁押过程中，他曾经多次申请取保候审，均没能批准。
对于几名医生的遭遇，一位医生创业者向《看医界表示，在医生创业大潮下，医生创业者需要多寻求法律人士的帮助，搞清楚国家和地方的法律法规，严格规避相关风险，否则不仅可能会在无意中面临民事风险，还或遭遇刑事风险。
血管外科、张强医生集团创始人张强医生向《看医界表示，在现有医保的支付框架下，医生的劳动价值并没有得到充分、合理的体现，医生的劳动价值不应该通过虚高的手术器械耗材来做补偿，把医生置于法律风险之下。中国医疗界正在迎来医生劳动价值的回归，呼吁医生创业者们通过来换取合理、阳光的报酬。
对于几名涉案医生的羁押遭遇，郑直医生的二审代理律师邵颖芳告诉《看医界，通常免予刑事处罚的案件前期普遍采取取保候审的方式处理，不需要长期羁押，而这个案子前后审理了26个月，郑直医生却被实实在在羁押了近三年，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邵颖芳表示，几名医生可以说均是眼科界的精英，有很多的学术成就，并且非常热衷于公益事业。他们并不构成起诉书中指控的“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虚构事实诈骗国家基本医疗保险基金”的行为，也不构成一审判决认定的虚开发票的行为。
并表示，无罪判决无论是对于几名当事医生，还是广大患者，都是非常有益的此外，对于几名当事医生的无罪判决有利于释放积极的信号：符合鼓励优质医生资源下沉，加快分级诊疗制度的建设，以及促进社会办医发展的国家政策方向。因此，邵颖芳呼吁能够不以刑事犯罪的方式处理当事医生，希望二审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审判。
原标题：一审被判有罪！医生合伙创业遭遇近3年牢狱之灾
< class= >*声明：本文由入驻新浪医药作者撰写，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不代表新浪医药立场。